早起的鸟有虫子吃，还是早起的虫子被鸟吃？

连载36年、销量逾2亿册的儿童读物《童话大王》，将于2022年1月停刊。唯一主笔郑渊洁，亲口宣布了这个决定。

提起纸媒停刊，很多人都会想到销量不理想、盈利困难等原因。毕竟，“纸媒将死”已经成了某种时代共识。前不久，魅丽文化旗下知名杂志《逃之夭夭》宣布即将休刊，和《童话大王》一样，2021年12月刊，将成为最后一期杂志。

不一样的是，《童话大王》的停刊，并非因为销量不理想，而是因为郑渊洁的倔强。

无可否认的是，郑渊洁是一位高产的作家，如今已经年过66岁的他，仅凭自己的一支笔，连续36年连载《童话大王》，堪称是一个奇迹。《童话大王》伴随了众多70后、80后、90后乃至00后的童年，成为许多孩子的启蒙读物。书中的众多经典人物，更是深深地印在了时代的年轮里，舒克和贝塔，皮皮鲁，鲁西西，罗克，等等。郑渊洁本人，也被读者赞美为“童话大王”，深受小朋友敬仰。

郑渊洁倔强地表示，想用《童话大王》停刊的方式，唤醒大家对保护商标领域知识产权的重视。而在过去，他已经连续数十年进行商标维权，而他被侵权的商标，多达672个。

或许，郑渊洁本可以不这么做。即便被侵权，但《童话大王》依然是热销读物。纸媒将死，但儿童读物活得相当滋润。对于将近古稀之年的郑渊洁，很难再兼顾《童话大王》的创作与商标维权。倔强的他，选择向侵权者宣战，甚至不惜自断财路。

这份倔强，一如36年前，他做出的那个“一人创办杂志”的冲动决定。

郑渊洁似乎天生就带有特立独行的基因。作为一名“50后”，他出生在一个物质资源极度匮乏的时代。小学的时候，老师出了一个命题作文《我长大了干什么》，郑渊洁不假思索，就写下了“想当掏粪工人”。50年代的掏粪工人，大体上和今天的保洁工人类似，收入极其微薄，社会地位不高。班上的其他同学，要么想当科学家，要么想当发明家，唯独郑渊洁志向短浅。但他的这篇作文，却被老师推荐到了校刊《优秀作文选》上。

后来，因为历史原因，郑渊洁在小学四年级辍学。他原本可以在一家子弟小学继续学习，但又是一篇作文，改变了他的人生。老师原本让学生们写一篇《早起的鸟有虫子吃》的命题作文，郑渊洁却“反其道而行之”，写了一篇《早起的虫子被鸟吃》。这让老师大为光火，罚他当着同学说一百遍“我是我们班最没出息的人！”

说到七八十遍的时候，郑渊洁忍不了了。他拉响了身上的拉炮，整个教室仿佛成了充满硝烟的战场。之后，他被劝退了。敢带着拉炮上学，郑渊洁真的特立独行。

郑渊洁的学历，就此停在了小学四年级。

郭德纲曾经说过一句话：“你可以没有文凭，但是不能没有文化。”这句话，是对他辍学的儿子郭麒麟说的。有郭德纲这样的父亲，以及师父于谦的言传身教，郭麒麟接受传统文化的熏陶，只会比普通人更多。

郑渊洁也是如此。虽然他很早就辍学了，但是身为军人的父母，成了他的私人老师，并且有了一段在解放军空军部队服兵役的经历。期间，郑渊洁在文学上的才华，逐渐显露出来。

1978年，轰轰烈烈的改革开放开始了。这一年，郑渊洁写出了童话故事《小蚂蚁在诚实岛的遭遇》，并寄给了上海少年儿童出版社，但惨遭退稿，这让郑渊洁大受打击。这时候，他的母亲站了出来，将这篇被退稿的童话故事送到了《山西青年》副总编杨宗那里。最终，《小蚂蚁在诚实岛的遭遇》被赵岩平推荐上了《儿童文学》杂志，郑渊洁就此开启了童话故事创作的道路。

到了1982年，郑渊洁已经成为一位小有名气的作家。1983年，《皮皮鲁和鲁西西》的名气，开始逐渐打响。

此时，郑渊洁发现，刊登了自己作品的杂志，发行量往往会多出不少，谁不想自己能多拿点稿费呢？于是他向杂志社要求增加报酬。但杂志社却拒绝了他的要求，并反问他：“你怎么证明杂志卖得好和你的作品有关？”郑渊洁一时语塞。

但郑渊洁本性里自有一股倔强，他就要证明给杂志社看。

1985年，郑渊洁找到了自己的伯乐赵岩平，他开门见山：“我要创办一本只有我一个人的作品的杂志。”这让赵岩平目瞪口呆。过去，还从来没有人做过如此疯狂的事情，虽然赵岩平知道郑渊洁有才华，但一个人能够支撑起一本月刊杂志吗？

“我对自己的作品有信心。”郑渊洁自信地说道：“我要证明自己的作品可以带来更高的销量。”

赵岩平将郑渊洁的想法报告给了领导杨宗，杨宗有着常人所不及的眼光，当机立断做出了支持郑渊洁的决定。于是，一本只有郑渊洁一人撰稿的杂志，应运而生，这就是《童话大王》。而赵岩平，担任了《童话大王》杂志社的社长。

1985年5月，《童话大王》第一期正式发行，发行量为7万册，一本售价2毛8分钱，这在当时已经称得上相当昂贵。和同时代知名杂志相比，《童话大王》的发行量不值一提。但是，这却是郑渊洁一人的舞台，意义不同凡响。

随着第一期《童话大王》上市，这本杂志的名声开始不胫而走。那是一个酒香不怕巷子深的时代，读者们口耳相传、相互借阅，并给《童话大王》杂志社写信询问订阅的方法。到第三期的时候，《童话大王》发行量已经达到了20万册。

然而，1986年，在一个儿童文学作家论坛上，某知名大学教授，将郑渊洁当众羞辱了一番：“咱们有个人不知道天高地厚，一人就想写一本月刊。他要是能写两年，我把名字倒过来写！”

郑渊洁没有说什么，但心里却暗暗下定决心，要向世人证明自己能行。

他每天四点半起床，坚持早起创作，每天码字超过6000，这一坚持，就是好几十年。

几年后，《童话大王》发行量与日俱增，很快突破100万册。尤为可怕的是，当其他杂志定价4毛一本的时候，《童话大王》精华本的定价，已经高达3.5元。

有关郑渊洁的倔脾气，坊间还流传着一个故事。早年间，郑渊洁曾参加过一场笔会。一位与会者问郑渊洁，有没有看过某位俄罗斯作家的书？郑渊洁实诚地表示没看过。对方露出诧异的表情，惊呼不敢相信像他这样的人也能进行文学创作。随后，郑渊洁上台发言，他问在座的人有没有看过“库斯卡娅”的书？大部分人频频点头。郑渊洁话锋一转：“这个名字，是我刚刚瞎编的。”

郑渊洁的倔强，还体现在他的作品里。老鼠往往都是作为反派角色出现，但在《舒克和贝塔》中，他偏偏把老鼠刻画成了帮助人类的好朋友。

• 《舒克和贝塔》后来被改编成动画

他的倔强，却得到了越来越多的读者的喜爱。那是一个属于纸媒的时代，喜欢郑渊洁童话的读者们，不断给郑渊洁写信，表达自己的激动心情。这些读者来信，郑渊洁都会认真观看并保存下来。随着《童话大王》的热销，读者来信越来越多，家里已经放不下了。于是，他专门在北京购买了10套房子，用来存放堆积如山的信件。时至今日，依然如此。

时间来到了2002年。央视知名节目《今日说法》里，主持人撒贝宁点名批评《童话大王》中含有少儿不宜的内容。此时的《童话大王》，已经是当之无愧的知名儿童读物。随后，不少学校将郑渊洁的书列为禁书，更有一位母亲给郑渊洁写信，表示近期的《童话大王》因为成人倾向，已经不适合儿童阅读。倔强的郑渊洁一怒之下，决定停更。为此，《童话大王》不得不重新刊登郑渊洁以往的作品，并开始接纳其他作者的投稿。

这种情况，直到2004年7月，才宣告结束，郑渊洁的最新作品，重新出现在了《童话大王》上。

到了2005年，《童话大王》迎来20周年，特此推出了纪念册。扉页里，郑渊洁写下了四个大字“性格使然”。他承认，自己心胸不开阔，睚眦必报。但也正是因为这个原因，才能坚持创作《童话大王》到今天。

这一年，清华大学和北京大学特意为《童话大王》20周年举办了隆重的庆典，郑渊洁觉得格外扬眉吐气。

与此同时，郑渊洁迎来了事业的新高峰。2009年，他凭借2000万元的版税收入，位列第四届中国作家富豪榜榜首。此后数年间，郑渊洁多次上榜，并在2012年再度问鼎。

到了2018年，第十二届中国作家榜上，63岁的郑渊洁，凭借2100万的版税收入，名列第三名。

而在2019年，大家发现，榜单常客郑渊洁，却意外消失了。一时间流言蜚语四起，有网友质疑郑渊洁是否已经过气，暴脾气的郑渊洁直接在微博开怼，表示自己主动退出了这份榜单，原因是主办方单独推出了“童书作家榜”，而郑渊洁认为“中国童书销售泡沫极大，甚至涉嫌违法校园签售。”

据郑渊洁所述，童书销售市场上，一直存在作家去学校开签售会、开讲座，进而兜售自己图书的行为。在这其中，甚至有学校与作家相互合作，要求学生购买指定课外读物。以此带来的童书销量，并不是市场的真实反馈。

身为一名作家，郑渊洁深知书籍出版发行的流程。据他披露，一本定价10元的童书，出版社给到书店的批发价格约为4.5元，而书店可以凭借作家进校园开讲座为由头，全价卖给学生。这中间的差价，存在极大的运作空间。

郑渊洁的这条控诉微博，专门@了国家税务局等有关部门，显然并不是简单发发牢骚而已。

面对郑渊洁的质疑，包括人民文学出版社在内的多家出版方与相关机构进行了回应。校园签售一直是行业内比较常见的销售套路，尤其是在南方三四五线城市。而在北京等一线城市，因为管理趋严，出版社往往需要学校主动邀请，才能进校园卖书。

校园签售图书的目的是开拓学生视野、陶冶个人情操，在这一点上，郑渊洁与出版社的看法并无二致，双方的分歧，集中在孩子的自主选择权上。而出版社强调，与各大学校的合作，都是通过当地的新华书店等零售渠道进行，本身就是从书店全价买书，基本不存在投机取巧的行为。

围绕校园签售，一度引发了激烈的讨论。的确，童书作家榜榜首杨红樱，高达5600万的版税，令人惊叹连连。排名第二的北猫，版税也高达5300万。2019年，虽然“纸媒将死”的呼声愈发激烈，但童书市场依然一片欣欣向荣。而在这一年，56岁的刘慈欣，也只凭借《三体》拿下了1800万的版税。

而郑渊洁回应收入质疑的方式，十分简单粗暴，直接贴出了自己2018年图书销售的部分税单——他还是一如既往地倔强。

今年，是《童话大王》创刊36周年。在《童话大王》创刊20周年的时候，郑渊洁曾深情地表示，希望《童话大王》能够迎来下一个20年。如今，郑渊洁亲手为这本2亿销量的传奇杂志，按下了暂停键，原因却令人唏嘘。

郑渊洁坦言，维权成功的话，《童话大王》还有可能复刊。但维权失败的话，将会考虑停止出版自己的所有作品。

郑渊洁的维权微博，带着一个看起来莫名其妙的tag，“早起的虫子被鸟吃”。这既是对现状的讽刺，也是小时候那篇导致他中止学业的作文的题目。

早起的虫子被鸟吃，倔强的郑渊洁，不甘心做这只被吃掉的虫子。